殷承良：汽车产业革命进入第三阶段，整车将不再为王

撰文 / 钱亚光
编辑 / 涂彦平
设计 / 赵昊然

当下，电动化、智能化、网联化等业态变化已经成为汽车产业发展的大趋势，而汽车产业本身的逻辑，也因这些趋势迎来了所未有的剧变，如何在变革中把握方向，首先要对变革的本质有深入的认识。

“过去一轮的电动化仅仅是能源变革，现在如日中天的智能化是汽车产业变革，而下一轮互通互联带来的则是生态变革。”

第十三届中国汽车蓝皮书论坛的第二天下午，作为演讲嘉宾，上海交大智能网联电动汽车创新中心主任殷承良在名为《汽车产业变革的理解和机遇》主题演讲中，表达了这一观点。

殷承良不但是上海交大智能网联电动汽车创新中心主任，还是上海交通大学行业研究院智能网联汽车行业研究团队的重要成员，主要研究该行业的发展现状、行业痛点、未来发展趋势以及对中国经济的影响。

在他看来，电动化是汽车产业革命的第一阶段，但电动化带来的只是能源变革，汽车产业基本逻辑是没变的。

汽车产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特点，就是“整车为王”，整车厂必须掌控一切，因此无论是国际的，国内的，新的，还是老的整车厂，无论是品牌、技术、零部件还是其他市场，它们全部都要掌控。

在电动化阶段，汽车产业自身没变，但我国在电动车重点零部件上有了很大的长进。原先我国汽车核心零部件基本上都是国外掌控，但是在这一轮变革的过程之中，我国不光在电池领域全球做得最好，还有相应的材料、电解液、锂等上游材料等等，我国整个电动汽车产业链发展得都很不错。

目前我们正在经历汽车产业的第二轮变革，即汽车的智能化，它带来的是产业变革。它的驱动力不在于电动汽车本身，而在于智能化的加持，改变了汽车产业逻辑，带来了全新的发展，很多的IT业、互联网业、移动通信业的企业都入局到汽车产业。

再往后第三个阶段，是汽车和众多可以联网的设备实现网联化，形成一个巨大的生态网络。网联化带来的是一种生态革命，汽车只是大的生态里的一个节点，整车厂地位会大幅度下降，不再是老大，只是大生态中二十几个新兴关联产业里面的一项。

以下为殷承良的演讲实录。

各位嘉宾，首先非常感谢贾可给我机会分享对汽车产业的思考。今天跟大家讲一下，我们怎么去理解汽车产业的变革，这也算是我自己的一家之言，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思考。

国家提倡数字化转型，但是智能化的加持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数字化加智能化，我们就说是数智化的过程。

其实说起汽车产业的变革，大家都知道四化：智能化、网联化、电动化、共享化，其实我们还应该再加上几化。

我们要把信息化独立出来，不要和网联化放在一起，原因很简单，网联化好比高速公路，但信息化好比路上走的车流，所以不是一码事儿。另外，我们说汽车将来就是一个终端，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光四化是做不到的。

我们可以这么来理解：

首先是汽车的电动化。电动化发展到今天，全世界都是共识，这个已经成了定局。汽车的电动化已经不光是趋势，而是真正落地了。不过怎么去理解这个电动化？可能一种理解就是内燃机被电动机取代，电池取代了油箱，驱动系统里面的变速箱等部件全部都扔掉了，实际上早年电动汽车就是这样。

我们觉得今天的电动车，和10年以前的电动车不是一回事儿，以前的电动化是汽车产业革命的第一阶段，电动化带来的是能源变革。七八年以前就是这样，电动汽车开始了批量产业化之旅。

这个时候国家发改委批准了15个汽车企业的准入资质，让上一次的汽车电动化达到了高峰。为什么我们说上一轮的电动汽车仅仅是能源的革命，而不是真正的产业革命呢？

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整车为王”的逻辑。汽车产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特点，整车厂必须掌控一切，因此无论是国际的，国内的，新的，还是老的整车厂，无论是品牌、技术、零部件还是其他市场，它们都要掌控话语权，以至于我们上一轮15家企业在入局的时候，结局就很不妙。

因为传统汽车那一阵还没有正式开始在这个赛道上跟你玩，等真正玩的时候出现了什么结果？

2016年后，陆续经过几年酝酿，又发了15张资质牌照。当全世界大型整车厂都开始往这方面进发的时候，这些新企业的命运就决定了，要么变成了僵尸企业，要么已经走向破产，要么就是被别人收购，获取新的资质，有个别企业随着资本的重视开始有点长进，但是绝大多数已经都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这就是因为在整车为王的情况下，他们在没有其他技术加持的情况下，只要这些传统整车厂全发力，一脚就把他们都踩死了，这是他们的命运。所以第一轮电动化只能叫能源革命或者叫能源变革，汽车产业基本逻辑是没有变的。

今天我们回过头来看，第一轮汽车产业革命带来的，不叫产业革命叫能源变革，因为它只是那几样东西变了：零部件变了，汽车产业自身没有变，这个时候什么东西是有发展的呢？

实际上是零部件，主要是大三电、小三电的东西，这些玩意儿跟过去传统车还是有很大的变化。原先的传统汽车里头，我们的核心零部件基本上都是国外掌控，但是在这一轮变革的过程之中，我们在重点零部件上有了很大的长进。

比如说我们在电池领域是世界做得最好，不光是电池本身，还有相应的材料、电解液、锂等上游的材料等等，这些产业链我们发展得都很不错，而且在世界上，连美国人都承认中国第一，它第八，所以我们在零部件领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然后在电机领域，我们由于有稀土材料领域的杀手锏，中国整体算是做得最好的。哪一方面有问题？还是控制领域里头的芯片，包括IGBT以及后续的碳化硅，主要在功率电子这方面，国际企业占有比较强的优势。

但是中国并不是没有，中国自己也有。包括比亚迪就在弄，株洲、上海等很多地方也在开发自己的产品，它不会像华为碰5纳米、7纳米等先进制程，一旦断供就彻底完蛋。

我们的产品只是比国外产品差，但不是没有，那边断了，我们这边反而有机会马上上去，所以第一轮电动化中，尽管是传统汽车占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在零部件上，我们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因此它叫能源变革，但不是汽车产业变革。

汽车产业的第二轮变革是汽车的智能化，我们认为智能化带来的是产业变革。也有人说现在还是电动汽车，其实不对。我们这么理解，这一轮变化在汽车领域真正能叫做产业变革了，但是它的驱动力不在于电动汽车本身，而在于智能化带来的加持，而很显然电动汽车是智能化最好的载体。

比如大量的算力要耗电，新型传感器要耗电，这些新型机构，如线控转向、制动都耗电，电动车本身又有节能环保效果，综合起来它是智能化的最佳载体。

在这一轮，为什么说是智能化带来的变革而非电动化？你只要看看它核心零部件，核心技术，以及投资者到底是投什么核心技术，你就知道了。我们可以这么说，由于智能化的过程之中，单车智能很重要，有两个典型的例子：

一个例子是英伟达的黄仁勋，他认为大算力芯片是支持智能化最核心的零部件，因此英伟达在这方面取得了很好的发展机会，很多咱们自己的企业现在也在研究这方面的产品。

为什么说智能化带来产业变革？是因为传统汽车整车厂的逻辑受到了空前的挑战。

另一个例子，戴姆勒CEO康林松大概在两年以前接任的时候就说了，奔驰将在未来五年里专注软件服务，同时他表示在其任内一定要把奔驰做成小公司，这是很有意思的事儿。

其实背后的含义，就是在现在产业大变革的时候，汽车产业逻辑变了，变的时候它要把所有花了很多人力、物力、财力，但又营收很少或不挣钱的项目全部扔掉，让企业的运作变得高效起来。

我们为什么说它是一个产业变革，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电动汽车？你只要看资本在投什么。现在投资者投的是激光雷达，投的是毫米波雷达，投的是摄像头，投的是GPU，所有投资全部跟智能化有关，最后像小米造车，这个造车，那个造车，如果没有智能化加持，跟过去传统电动车一样，那没人会投，因此这一轮的产业变革逻辑是智能化带来的。

在这里可以看到，由于算力和其他的需求，把软件定义汽车也都催生出来了，包括OTA空中升级，软件让汽车有了不断更新的潜力。

过去的汽车SOP量产出来，就是功能的终结，现在智能化让汽车出厂，功能拓展刚刚开始，给汽车带来了全新的发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的IT企业、互联网企业、AI企业、手机企业都入局到汽车领域。入局到这儿的结果是什么？为什么叫产业革命，就是传统汽车企业必须变，如果你不变，就意味着你恐怕就离死不远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只要看一看，现在有很多小的汽车企业，该倒闭的倒闭了，该挂牌的挂牌了，以后大量整车厂会走向兼并、重组，又有新的企业诞生，但是玩的逻辑有很大的不一样。

第三个阶段我们认为是汽车的网联化。网联化带来的是什么结果？是一种生态革命。过去一轮的电动化仅仅是能源变革，现在如日中天的智能化带来的是汽车产业变革，而下一轮互通互联带来的则是生态变革。

为什么这么讲？联网了以后，汽车就不是单一产业链的问题了，它的变化在于有车、有路、有网、有云，有各种各样的端。这个时候车路协同、车网融合的技术路线会成为主流，特别是在咱们中国，我相信大家都听得很多了。

在这里面生态的革命就是因为互通互联带来的，这个时候汽车是什么逻辑？汽车只是大的生态里的一个节点。

过去一直到现在，汽车行业都是整车为王，单一产业链，整车厂就是老大。不过一旦变成这样的一个大的网络结构的时候，它的地位会大幅度下降，会变成网络当中的一个节点，所以整车为王一旦走到这样大环境里头，对不起，你不再是老大，你也就是网络中的一个节点而已。

这个时候互联网巨头大量开始入局到整车领域，然后到传统车企也会开始转型，开始拥抱汽车+互联网的理念了，并且新基建、5G网络会对这种生态架构做重要的加持。

在这个过程之中，很显然它的逻辑就是人、车、网、路、端、云融合，形成一个大的生态圈。这是第三个大的阶段，现在其实已经开始了，这就是联网的时代，我们把这个阶段又分成三个小阶段，可以这么理解。

第一个小阶段，进入到互通互联领域，现在已经开始。由于5G的加持，现代通信的加持，互通互联以后，先大家可以看到的是三角关系，海量数据，超高可靠性、低时延通信，5G是典型代表，只要是通信都追求这个三角关系。右下角是时延关系，做到超低时延，车和车就能进行安全的通信。

我跟好多投资界的朋友在讲，投资的重点在什么地方？在车的外头，开始有人要投路侧单元，车本身要有OPU，包括AI芯片、算力芯片、通信芯片，但是在这个阶段，交换数据是非常少的，什么意思？

汽车只需要交换几十KB就已经了不起了，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过程之中，如果每辆车消费的数据量只有几KB、十几K，老实说建5G根本没必要。

原因很简单，那么大的投资下去，哪怕车全部都用上，每个车只消费那么点的数据量，开什么玩笑？那就等于搞5G的人要亏得底朝天，永远赚不回来。

这个时候要从右下角往左下角转移，要智能交通大系统支持，它从超低时延到大容量，大容量是什么概念？单位面积里头，能够互通互联的设备总数一定要海量提高，那么就意味着车、路和通信设备可以互通互联，包括人的手机，包括其他可以联网的设备，都能纳到这个体系里头，做出海量的设备连接，这个时候两者的乘积是总的消费量。

2021年是“十四五”的开局之年，我们已经开始把智能交通大系统加持到车里头。全国到处都在建互通互联，依托5G新基建在做智能网联示范区、智慧公路，全面开始为互通互联技术路线的汽车做准备。这部分先试先行的投入很厉害，累计下来可能是万亿元的规模。

这个时候，我们重点要投什么东西呢？我们开始做数据中心，把人工智能设备加进去，路边开始大规模放置高清摄像头、激光雷达、行人检测设备、毫米波雷达以及路侧边缘计算单元。我们车上的东西，对应的也上去了。

随着新基建的发展，为了自动驾驶的赋能，充电桩可能都变成感应式自动充电的类型，这些东西就比纯粹车的逻辑扩大了很多，实现海量的联网设备接入就是第二阶段，结合新基建从今年就开始了。

我们刚才讲过，现在汽车间的交流只是十几KB、几十KB，两者乘积仍然小得不得了，真正让产业里头那么多的基建设备、那么多系统都上来的话，我们必须走到第三个阶段。

第三个阶段就是前两个阶段上面的顶点，这个顶点表示的是高带宽，就是一个节点上消费的数据量必须是海量。比如说你在汽车里头可以看8K的高清晰度视频，然后这种高带宽加上刚才已经发展起来的超低时延、海量联网设备，那就真的会把整个社会的新兴产业生态彻底搭起来了。

这个阶段，我们又要投什么？我告诉你，是云、边、端这些东西，大规模云边端里面的数据。那个时候，我们车里头真正意义上自动驾驶技术也成熟了，可以把人真正解放出来。

在车里头是非常酷、非常炫的智能座舱，和今天智能座舱的意义不一样，增加的是人的体验，VR、AR、全语音、手势操作，可能做旅游的人，会把全世界美景都通过VR技术在APP里实现，你可以把汽车变成电影院，变成商务会议中心，做成任何场景，超级APP也出现了，把比手机牛得多的东西搬进来。

这个时候互通互联会带来大规模机会。在这个时候，我们会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生态圈，里面一圈是技术链，包括人工智能、大数据、各种芯片、区块链这些东西，外头一圈是相关联的产业链，这里有大的、小的，包括交通、智慧城市、车联网的、出行的。智能网联汽车只是这二十几个新兴关联产业里面的一项，汽车只是其中的节点。那么整车为王、整车老大到这个阶段，对不起，你的地位降到网络的节点了，这是下一个时代了。

我们可以这么说，这个生态可能是五年以后开始大规模研发，十年以后可能一小部分变成现实。这是我们说的新基建逻辑，那么机会在哪儿呢？

把新基建和老基建比一下你就知道了。过去的老基建我们叫“铁公基”，铁路、公路、基础设施建设。

铁路我们催生了全世界第一的高铁，里程世界第一、产业世界第一；公路我们弄了几万公里的高速公路以后，2017年达到顶峰，现在中国高速公路里程总量等于第二名美国、第三名欧洲、第四名日本还有印度加在一起。

通信基础设施的建设里面，以典型的4G为例，我们在西藏、新疆，在6000多米的山口，4G信号依然好得很。我们的IT互联网中手机可以实现的生态，全是因为这些基础设施的建设，所以基础设施极度重要。

新基建做什么？5G基础设施、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特别是巨头应用的智能交通体系，这个东西内外双循环一起，今年开始大规模推进，它是几十万亿元规模的投资，比单一汽车行业规模不知道要大多少。

今天如果有投资人在场，建议你们不要脑袋里只想着汽车了，要考虑围绕汽车这一圈行业，并且要知道准确的时间点是什么。新一轮智能化投资，会投那些传感器，这是今天如日中天的产业，但是你也要赶紧布局这些东西，机会也是大大的。

最后结论很明显，也就是说现在的汽车产业革命分三段：第一阶段电动化已经过去，它仅仅是能源变革，是老的电动汽车逻辑；第二个阶段是现在如日中天的智能化，它拉动的是汽车产业变革，第三个阶段将是互通互联带来的生态变革。

在这里面我再一次强调，现阶段就是整车为王，为下面我们马上要做的圆桌论坛打一个伏笔，我会接着这个话题来阐述我的观点，谢谢大家！